老于,他也一样。
他能战死,他能阵亡,但他会把所有身家积蓄都交给妻子女儿,叫他们赶紧逃,往南逃。
淮城若是真守不住了,早一日南逃,便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啊
可简淮宁忍住了泪,却没听二哥的话。
当年二哥被父亲压在祠堂里,对着马革裹尸的祖辈跪着听训话,叫他发誓以性命守护淮城。
父亲骂他,说他不明白,百姓在地里刨食,纳重税,服徭役,供养他在将军府里享福,有热饭吃,有新衣穿,有亲兵守卫,是要让他戍边打仗,守护一方百姓平安的。
二哥听进去了,但简淮宁也听进去了。
她虽练武吃过苦,却没真的吃过苦,比起她救回来的流民孤儿,她从小过的绝对是好日子。
她是将军府的小小姐,从来没有真的流落到吃不饱饭,颠沛流离,甚至被人贩卖的境地。
从前她既享了将军府的福。
如今就要担起将军府的命。
简淮宁来不及悲痛,来不及为二哥流泪,一条一条的命令,从淮城染血斑驳的城墙上传达下去。
大将军的小女儿长大了,她用嫁妆聘礼养起来的娃娃军,也长大了。
最后八百少年兵,在淮城的西北城门前列阵,时澈领着人,替简淮宁从将军府的库房里,抬出了几个精致雕花的箱笼。
箱笼打开,尽是发簪步摇,银钗玉环,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首饰,但都胜在精巧玲珑。
“左王帐三千骑兵来袭,我们连夜出城,于雪山脚下伏击。”简淮宁看向他们,沉声说道。
“这是简家留给儿女的嫁妆聘礼,今天我拿出来,大家一人一件,自己去取。”她大方开箱,提前犒赏手下的娃娃军,“我知道此战以少打多,输了便是个死字,也只能战前给你们分这些。”
“我们赢了,淮城就能守住这个冬天,等到明年开春,补粮补兵。”
“我们若是输了,你们知道的,胡人入城先屠男丁,掳妇女,抢补给,一旦西北关卡失守,淮城以南,崇岭以北,定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百姓沦为两脚羊。”
“所以,”她掷地有声地道,“宁死不能退淮城不能丢”
阿月是最早那批被救的牛车孤儿,也是主动愿意留下的四人之一,她后来一直留在简淮宁的院子里,边习武,边做婢女。
“我虽然武艺差了些,但绝不给大家拖后腿。”阿月此刻第一个上前来取了支玉簪,放入怀中。
“若是没有将军府和小小姐护着,我也过不了这几年好日子,吃饱穿暖睡得好。”
“若是淮城丢了,谁也别想窝在自个家里过好日子。”
她笑道“若是败了,我拿这簪子自尽,不受胡人侮辱。”
“若是赢了,便当是小小姐赠给我的及笄礼。”
有阿月开了头,大家列着队,上前来取。
一人一份,他们取了简家留给儿女的嫁妆聘礼,从此他们也把命卖给淮城,卖给西北简家军。
只有一直跟在简淮宁身边的少年,没去取她的嫁妆聘礼。
当年简淮宁的父兄择婿,不愿考虑他,是因为想着文官的孩子有别的出路,他们也允诺过随时给他出路。
如今四年过去,简家军从铁骑盛世慢慢走到穷途末路,少年一诺,千金不换,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要离开。
时澈留到最后一个,没去拿箱笼里的金银珠翠,他走到少女身前,轻轻摘下了她手上系着的红绳。
简淮宁因为长期习武,图方便,她不穿金戴玉,头上也从无发簪步摇,只一根红绳,束起长发。
头上系一根,手腕上备一根,这两年过得苦,她也没在意这些,头绳红得都褪了色。
但有人注意到了,只是他想送,却一直没好意思送这么贴身的东西,牵红绳是有特殊含义的。
可走到生死前的这一刻,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走了少女手腕上褪色的旧红头绳,然后从怀中取出他藏了许久的一根颜色鲜艳的新红头绳,带着他的体温,系在了少女的手腕上。
他说“若是死了,金银玉器肯定也逃不过搜尸的下场,给我这个就好。”
少年郑重其事地抬眸,望向少女的眼睛,承诺道“若是死,我一定死在你前面。”
“想必一根红头绳,死了也没人抢,能让我带到奈何桥边去等你。”
大庭广众,讲这些话,他知道这样很不合礼法,可再不讲,也许就来不及了。
听到少年的承诺,十六岁的简淮宁,伸出系着崭新红头绳的手,从时澈手中拿过那根她用到褪色的旧红头绳,主动系在了少年的腕骨上。
战马列阵,城中的老弱妇孺,掏出家底,端着豁口的瓷碗,盛着浑浊的水酒,出来送行。
八百少年军仰头干了手中的酒“要么赢要么死”
“但我们有一口气在,淮城就不能丢”
父亲战死,大哥殒命,二哥阵亡,简淮宁身前为她挡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