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当年萧统、米芾醉心的招隐寺。这一点我很清楚,而且越来越清楚。当冷艳依在我肩头说,我可不希望你像他这样时,我仰头一笑说:这可能吗?……
#
10汪洋一草
当天晚上,我在收音机里听到青年诗人顾城自杀的消息。
当天晚上,我睡在家里小房间的小床上,关起门来,总算关住了外面的一些噪音。我常常庆幸自己能住上这么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虽然它紧靠马路吵了一点,靠近水泥厂灰尘多了一点,下雨还常常闹水灾,但它毕竟可以藏身了——而且藏身所里还可以再藏身——藏成一个人。
老婆在睡觉之前,还推门进来关心了我几句。她叫我别看书了,早点睡觉。我确实感到很累。昨夜一夜没睡好,今天又山山林林地玩了一天。
我闭上眼睛,可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乱糟糟地搅成一团,就像胃子里吞进了太多的食物难以消化。一个人好东西吃多了,嘴就刁了,一般口味的食物就激不起他的食欲。人的脑袋瓜大概也是如此。营养过剩?我知道我的口味越来越高,越来越难满足了。孤僻也许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一闭上眼睛,萧统就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他谈笑风生,飘飘欲仙,举止投足间,无不显出一种无与伦比的高贵、孤傲的气派。高贵而孤傲。是的,就是这感觉。当年在读书台,可有心爱的人儿陪伴他?也许是他找不到这样的人、或者是失去了这样的人,才看破红尘,决心远离尘嚣?也许是因为他太聪明了,成了一个痴人、怪人,常人觉得不可理喻,也无法接近?……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远处的诗人才是伟大的,如果这位诗人做了你的邻居,你看到的只是一堆笑料。
难道做一个不甘平庸的人,就必然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么?
……
门外关不住的声音让我感到一阵阵的烦躁不安。马路上的车辆鸣着刺耳的喇叭在我头顶上方隆隆地驶来驶去。厕所间里,老婆开着轰轰的洗衣机,叫嚷着,逼迫儿子洗脸、刷牙、洗屁股、洗脚、睡觉……每天都是如此,都是一个艰苦的战役。这孩子,都快十岁了,还这么烦人。晚上不肯睡,早上不肯起。明天早晨闹钟一响,天麻麻亮,老婆又会大呼小叫地把儿子从床上拖起来,逼他刷牙、洗脸、吃早饭、拿书包、戴红领巾……直把他拽出门,一直送到学校。日复一日,就这么循环往复,没有改变的意思。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忙的什么。反正在这样的忙忙睡睡中人一天天的长大,再一天天地变老,直到长眠不醒……我闭上眼睛,仿佛一下子看到了二十年、四十年以后的情景——四十年以后,我都七十多岁了,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和现在会有什么不同吗?……
塞上收音机的耳机,是我对付这种困境的常用方法。耳朵被塞上以后,现实世界仿佛离我远了一些,我的灵魂好像氢气球似的悬空飘浮起来……脚下是人间的万家灯火,头上是浩瀚星空——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是偶然从美国之音电台里听到顾城自杀的消息的。我不幸成了第一时间得知这个噩耗的中国人之一。明天,或者后天,我们的中文媒体或许才会报道这个消息。
中国的朦胧派首席诗人顾城在澳大利亚的激流岛隐居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可是这一天他用斧头砍死了他的妻子,然后上吊而死。目前人们只知道这些。详情还有待继续报道……
#
无数个早晨的早晨又来到了。
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老婆终于把儿子拽出去了),屋内突然变得寂静下来。
其实我早就醒了。不,确切的说,从昨夜开始我就一直醒着。又是一夜未眠。也不是全醒,就这么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的。我只记得一件事,我曾在半夜里听到美国之音报道了顾城自杀的消息。我还记得我半夜里好像爬了起来,打开屋内所有的灯,翻遍每只书橱里的每一本书,想找出顾城的每一部作品。另一个房间里的老婆曾被从气窗透出去的雪亮的日光灯刺醒,惊诧地责问了我两句……
——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我的床头正堆着几本顾城的诗集:《黑眼睛》,《雷米》,《城》。我的所有的顾城的著作都在这里了。
死去的人已经默默安息。活着的人依然要活着——问题是怎么个活法?……日复一日,这依然是个问题。这个问题在今天早上因为顾城的死而变得特别严重。
顾城,曾是我为数不多的几个崇拜者之一。他不仅用自己才华绝代的诗歌而且用自己的行动力图为现代人类探寻一种合乎人性的生存方式。也就是他意念中的净土——理想的女儿国。
不久前,我还在一本海外杂志上读到他的关于“女儿国”的论述。他认为女儿性恰恰体现了中国人对于人性的佛性这种和谐的最高梦想:美丽,丰富,洁净,空灵……
但他还是丢下我们,独自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他的女儿国了……
我躺在床上,半天半天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因为我不知道起床以后应该干些什么。一个个设想都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