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牛录,连能拉弓的旗丁都凑不齐五十个了!上个月,我们攻明军松山大营,你们正白旗的三泰牛录几乎全都打光了,尸体都冻在壕沟里的烂泥潭捞不上来,连个全尸都没有!”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把扯开松了绳扣的衣甲,露出里面渗着血渍的棉甲:“两白旗,从交到咱们手里后,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十几个牛录被废了!……十几个牛录呀!这可是咱们的根基!”
多尔衮沉默着攥着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杯底的酒渣沉淀着,像他此刻翻涌的心绪,杂乱而沉重。
他想起两个月前,阿济格出发去夺明军笔架山粮草营地,那位十二哥意气风发地率领五千铁骑奔向海边,盔甲上的铜扣在火把照耀下闪得发亮,马蹄声踏破了夜空的宁静,当时大家都以为能满载而归,并给予明军沉重一击。
可天色微明时,他却像一个血葫芦般被巴牙喇亲兵裹着毡子驮回了大营。
他的小腿被明军火炮齐齐削掉,血流了一地,染红了身下的雪地,不到一天便断了气,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满是不甘。
“阿济格的灵柩,至今还停在盛京的喇嘛庙里。”多尔衮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像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丝沉痛,“汗王不让发丧,说要等破了松山和锦州,用洪承畴、祖大寿的人头当祭品,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可我觉得,阿济格是替汗王死的。若不是他逼着要速战,要大破明军,阿济格怎么会带着五千骑去撞明军的炮阵?那分明就是去送死!”
多铎闻言,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随即,他伸手抓起桌上的羊腿啃了一口,试图用食物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肉早就冻得发硬,嚼起来像吞木屑,一点味道也没有,他却还是用力地嚼着。
帐外的风声更紧了,把帐篷的支架吹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会被它拽倒,将这小小的营帐吞噬。
“汗王是铁了心要耗下去。”多铎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可他耗得起,咱们耗不起呀!咱们两白旗营地里,只剩下一百石麦麸了,再不想办法,我们就得吃雪团裹树皮了。到时候不用明军打,咱们自己就先垮了!”
他忽然凑近多尔衮,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怀疑,“你说……汗王是不是病得糊涂了?明知道洪承畴在拖,还要陪着他耗?问题是,咱们哪里耗得过明军呀!他们的粮草可比咱们充足多了!”
多尔衮闻言,嘴角抽了抽,手指在肉干上掐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他想起十天前去皇太极的大帐议事,那位汗王咳嗽得直不起腰,鼻血一股一股地往外淌,脸色蜡黄得像张旧纸,却犹自咬牙朝众人嘶吼:“坚持,再坚持几天。洪承畴一定会露出破绽,明军一定会给我们闪出机会。此战,我们大清将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击垮辽东明军的军事力量!到时候,辽东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可帐外都下了两场雪,深及脚踝,连战马都冻得直打哆嗦,还怎么坚持?
况且,我们连粮食都快没了,眼见就要断顿饿肚子了!
皇太极,这是要将我八旗子弟都葬送在此地啊!
多尔衮在心里悲愤地呐喊。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寒气瞬间涌了进来,羊油灯的火苗“噗”地灭了一盏,帐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不少。
一个身披重甲的正白旗巴牙喇踉跄着扑进来,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甲叶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突兀。
“鄂春,你个狗奴才作死吗?”多铎冷声斥道,伸手便要抓身侧的刀鞘。
“主子!出大事了!”鄂春的声音带着几分惶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混杂着雪水,顺着脸颊滑落。
多铎将刀抽了出来,寒光一闪,架在了他的脖颈上:“狗奴才,是明军摸进来了吗?”
“不……不是……”鄂春使劲地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封火漆印的信,双手呈给多尔衮,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是……是留守盛京的阿隆送来急报!辽……辽阳……丢了!”
“什么?”多尔衮霍然起身,动作迅猛,衣甲下摆扫过矮桌,杯盘撒了一地,发出“哐当”的碎裂声。
他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一把抢过那封信,借着仅剩的一盏油灯展开,纸张因为他的手在颤抖而微微晃动,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变得铁青。
多铎收起刀,也急忙凑了过去,看清上面的字时,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一样,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愤怒。
“……十月二十六日,新洲军联合明军辽南镇一部袭占辽阳,守将鄂尔泰及所属甲兵悉数战死。阖城遭屠,旗人四散,盛京戒严警备!”
“新洲军?”多铎挥刀将脚下的矮桌劈成两半,木屑四溅,“怎么哪儿都有他们来掺和!简直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