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海风拂来,拍打着商馆二楼的木窗。
烛光摇曳,映照出房间内几张凝重的面孔。
雕花松木桌的木纹里似乎都渗着焦虑,阿隆索巴勃罗加尔萨端坐在桌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瓷茶杯,青瓷盖轻刮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故作从容地啜着温热的伯爵茶,可另一只手却在卷成筒状的密信上急促叩击,指节泛白的节奏里,藏不住心底的波澜。
对面的新华驻阿卡普尔科商务代表阿德罗帕普戈麦斯,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杯壁早已凉透,茶水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涟漪,像他此刻乱了章法的心绪。
“你确定这消息可靠吗?”戈麦斯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金属般的紧绷。
阿隆索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闷响。
“千真万确!”他往前倾了倾身,烛火照亮他眼底的愤懑,“我父亲从总督府侍从官那里亲耳听到的,后来又托人找了总视察官的贴身男仆核实。帕切科总督肯定已经被说动了,他们的胃口,远不止你们在圣迭戈湾的勘探队那么简单。”
戈麦斯的手指猛地一顿,指腹在冰凉的杯沿掐出红痕:“他们哪来的底气?”
“你是指财政吗?”阿隆索笑着问道。
“不错。”戈麦斯点了点头,“据我们所知,总督区的财政早就入不敷出,就连军队里的士兵军饷都能拖欠半年以上的时间。他们哪来的资金,跟我们新华打一场跨越数千公里的海战?”
“总督区的财政是早已空空如也,一时半会也确实拿不出多余的资金征召军队,发起一场大规模的远征行动。但是,现在嘛,情况就不同了。”
阿隆索叹了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盖着王室印章的文件,轻轻地推到戈麦斯面前,最上面的一份写着“特别献金令”。
“那位总视察官罗列出了一百六十多个‘嫌疑走私者’和‘偷税者’的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标着赎罪金额。”他指着文件角落的批注,“这里写着‘逾期不交者,将接受检审庭的审判和定罪’,所以,没有人敢赌这位半岛来的老爷说的是不是恐吓的言语。”
“这不是赤果果的勒索吗?”戈麦斯瞪大了眼睛,“这位总视察官就不怕得罪整个总督区的官员和贵族?”
“因为,他是王国首席大臣奥利瓦雷斯伯爵的亲侄子。”阿隆索苦笑一声,“当然,也有传闻,说他其实是伯爵的私生子。而且,他还担任过国王陛下的贴身侍从官,深得陛下喜爱和信任。”
“你们加尔萨家族缴纳了多少?”戈麦斯好奇地问道。
“三万比索!”阿隆索怔了一下,随即恨恨地说道:“除此之外,我们还额外向他个人进献了价值一万比索的礼品和墨西哥‘特产’。”
墨西哥的“特产”是白银!
“三万比索。”戈麦斯被惊到了,“你们一家就进献了三万比索,那么一百六十多个涉嫌走私和偷税者全都屈服的话,那岂不是要缴纳总计超过……,超过……好几百万比索。这么多钱,足够总督区建立一支数万人规模的大军了!”
“四百八十万比索。”戈麦斯旁边的年轻助手莫雷诺低声提醒道。
“呵呵……”阿隆索瞄了一眼莫雷诺,嘴角抽了抽,“戈麦斯先生,在整个墨西哥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地拿出三万比索银币。我们加尔萨家族之所以要缴纳这笔庞大的献金,是为了防止总视察官事后发起政治清算,也是为了他能将我们家族从走私者的名单里划除。”
“可是,在墨西哥谁都知道你们加尔萨家族是我们新华最为密切的合作伙伴呀!”
“那又如何?”阿隆索白了对方一眼,“只要马德里宫廷不知道这个事情,那我们加尔萨家族就能继续高枕无忧。”
戈麦斯闻言,不由笑了。
在这片被称为“新西班牙”的土地上,并非所有人都对西班牙王室无条件地效忠。
尤其是克里奥人--这些土生土长的白人后裔,他们的庄园、矿场、商队早已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
或许在他们心底,早就盼着头顶那层来自马德里的枷锁能松一松,好让他们更自由地掌控自己的财富。
凭什么他们在甘蔗园、银矿里流的汗,要变成马德里宫廷的奢侈品?
当然,西班牙王室的权威在美洲地区依旧存在,总督、检审庭、督军,还有大主教、税务官、财政官等诸多殖民官员体系构成了一套严密而又等级分明的权力网,牢牢地掌控着这片广袤的领土,并将这里搜刮的财富源源不断输往西班牙本土。
但随着土生土长的克里奥人势力逐步增长,使得他们在殖民领地内的话语权也慢慢开始扩大,并竭力联合起来维护自身的利益,反对半岛人对他们无限制的压榨和欺辱。
许多克里奥人继承了他们父辈通过委托监护制、以及其他合法和非法的手段聚集大量的土地和财富,成为殖民地的大庄园主、大牧场主或者大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