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朱红(1 / 2)

[仙流]兰艾同焚 卢一匹 3025 字 2024-03-22

病床上的森山老人不知何时醒来了,他戚戚促促地翻弄着被褥“枫,天亮了吗礼物在左边的柜子里”

“时间还没到,”老人的睡眠清浅,夜间多次醒来大约是常有的,男孩并不显出忙乱,他暂停手中的运球动作,呼吸中略带轻喘,走去拉开病房的遮光窗帘,窗外灯光稀疏的夜色急速涌入房来,“还是晚上,森山。”

他大约重新盖俨了老人的褥子。

“还是1990年”老人不相信似的。

“1990年。”

“倒仿佛睡了很久似的呐,趾头好像也少了两个”

“森山,再睡睡。”

“那离枫的生日还有三小时两个小时”老人的语调令我微微发哂,听起来活像问家长“什么时候可以吃蛋糕”的急切孩子。

“等天亮再说,森山,你刚睡了半个钟头。”

“倒仿佛睡了很久似的,讣告都登了两三年似的,系里送来许多不像话的狮子菊”老人单调地重复着,“真还是1990年”

“森山,再睡睡。”

“礼物,”老人不甘愿地小声抗议着,“给枫的生日礼物可别忘了呐,”他似乎想再度戚戚促促地推开被褥,“礼物我放在左边的柜子里,嗳,左边是往前还是往后牛顿可发现过了”

“森山,还是睡觉时间,”男孩也再度压紧老人的被褥,阻止他的起身动作,语调低沉而威严,“不许犯规。”

我多少眼红起那病床上的垂死老人来,能一晚一晚听到那样可爱的胁迫。

“可给枫的礼物是帽,什么帽来着”糊涂的老人却并不具有鉴赏可爱的情致,只一个劲糊糊涂涂地嚷起来,“帽,帽分有棒球帽鸭舌帽猪肉饼帽”

男孩快速截断他“渔夫帽。你放在左边的柜子里。森山,我知道,天亮了我自己拿。”

“真知道左边是往前还是往后来着也都知道学校可教过的理论并没有引起学界争议”

“都知道。”男孩在黑暗中挥手比划了一下,“左是这里。快睡。”

那坚决的一划,牛顿定义“左”也未必那样坚决,令老人终于信服了。男孩抱着篮球,站在病床边,再一次充当森山老人的睡眠监考员。窗帘这回仍短暂敞开着,允许城市的夜晚像只刚入境的迟来北方候鸟,暂时停歇在病房的窗台上,和我一起窥探着男孩用远处阿部苍山顶神社暗金色的火光,窥探着男孩的脸廓,将那线条里天真未脱的情报慷慨地分予我。住院部楼下某处,某处抢救室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成年男子嚎哭声。1990年的最后一夜,大约有谁正在近处死了,令人正恸哭着,那一种可怖的热闹,只消足够模糊、不相干,给人留下的朦朦诗意竟也并不亚于新年的烟火。

“什么嘛又是山口那家伙要代表本国新年出访澳大利亚,那群家伙选人完全是胡来啊山口那家伙笨口拙舌的,根本没有基本外交才干嘛”

父亲也不知何时醒来了,他照例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份读卖新闻夸夸其谈着。因性丑闻事件灰溜溜的阔别政坛多年,他并未留下什么“一看报就酸楚”的心理创伤,至今仍对本国政治保有舍我其谁的主人翁派头。病床两侧的边柜上堆积着各类报刊,起初我以为是他妻子每日购来,后来得知全“借”自医生办公室,并且显然的有借无还,“搞不好又要弄出10月去韩国那回的大笑话,附庸风雅送人一本我春集韩语译本,竟然把作者说成是松尾芭蕉,哈哈哈说不准到时他会指着袋鼠说大熊猫哩,哈哈哈,你说对吧”

父亲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嘲弄在任官员,无非出于嫉妒。我听见他在随口问我,本可以随口附和一句,却根本懒于理睬。

“快九点了,”我看看腕表,“您早些休息吧,我也该回酒店了片山太太一会儿也该到了。”

九点后通常是父亲的妻通宵陪护,那年轻税务员照料丈夫饮食据说无微不至,她购买的面巾、护理垫等病房用品也是高档货,唯独对打理丈夫的个人卫生似乎相当消极。

“明天过来时,给我带一份朝日新闻,”父亲将报纸翻动得哗哗响,“哦,再带一盒蜂蜜味薯条杯。”

虽然至今对我的来意仍充满猜忌,父亲却从不忌讳厚着脸皮让我带这带那,昨天他甚至荒唐地让我给他带七星香烟和三得利知多威士忌。

“唔,”我嘴上笑笑应着,“记得就带。”

不论报纸、香烟或高度洋酒,我自然从未真正记得给他带过。

我走出病房大门时,父亲已在身后对着另一则天气预报嘟哝了,“不妙呐新年日本北部和中陆地区有雾霾警告呀”不啻对本国政坛深怀不满,连对本国天气排布他都要大加抨击,“新年本该落雪嘛,弄些无聊的雾霾来充数是怎么回事”

倒也希望新年落雪。我走出医院,走在依山修筑的马路上,心中想着。明天毕竟是那男孩的生日,倘若是个雾霾天确实有些败兴。说起来,居然在新年第一天降生啊。我仿佛记得从前哪个和父亲一样轻浮的作家写过,“生在孟盂兰节的人,带着楚楚的鬼气,生在春分的人,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