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钉在工作岗位的螺丝钉,而且所有人试图把我按死在这里,最好一辈子都不动,真可悲啊。”
她笑了笑没有去答话。
我们总是看见远方刺目的光芒,但谁又知道那光芒后有多长的阴影呢?
维持一种表面的体面,或许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自尊,就像她不允许自己去和陆遥之哭诉家庭带来的迷茫和苦楚一样,她也不允许自己和陌生人吐露内心的挣扎,和偶尔想要和这操蛋的生活一起去死的阴暗。
她以为自己处理得很好,在一段注定无望的感情里,及早抽身,不伤害他,也不要伤害自己。在和父母的关系里,她做不到断舍离,但还是努力地划了一道界限。
但她或许一直刻意回避一件事,她一直在逃避。
自私是人类赖以自保的手段,她已经丧失了。
所以她离死不远了,有时候她会这样觉得。
不知道第几次了,她感到疲累,灵魂像是跋涉了万里,苍老而满是疮痍。
她掐着眉心,电话里妈妈在哽咽哭泣,“你弟弟打架,被抓进去了,对方家里不依不饶,他还小,可不能落下这污点,你是他亲姐,你也不忍心看他这样吧?得弄点钱给他走动走动,你手里有多少?先凑凑吧!怎么着也得万……”
耳朵里嗡嗡嗡地响,浑身的血液终于忍不住沸腾咆哮,她泯灭掉最后一点温情,歇斯底里地咆哮,“忍心啊!我怎么不忍心,污点算什么,蹲两年号子让他尝尝滋味不好吗?钱钱钱,我是你的提款机吗?你把我当什么?妈,你把我当什么?你就惯着他,一直惯着他,我有没有说过让你管教管教他,这次把人腿打折了,下次杀了人,你是去替他被枪毙,还是让我替他坐牢?啊?”
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吵架,并不避讳她,当着她的面互相挖苦谩骂,用最难听最脏最锥心的话,一度打起来,有时候她吓得尖叫,钻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她很讨厌爸爸的蛮横不讲理,也讨厌妈妈的歇斯底里,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她长大了,一定一定不要做这样的人。
妈妈生小孩很不容易,习惯性流产,生她之前至少流产过七次,好不容易生下她,奶奶失望是个女儿,连月子都没有照顾,爸爸是个薄情的人,又可笑是个“孝子”,对妈妈淡薄如陌生人,时不时会伙同奶奶一起苛责冷嘲热讽妈妈,她妈妈是个很软弱的女人,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后来在和丈夫婆婆的长久争斗里,慢慢变得尖利,变得刻薄,变得歇斯底里。
小时候爸爸对她不管不问,奶奶会用很难听的话讲她,但妈妈会护着她。
记得有一年春节,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爸爸公司不景气,年终奖泡汤了,妈妈是个家庭妇女,一点收入都没有,奶奶把养老钱拿出来贴补儿子,但十分厌恶儿媳和孙女跟着“沾光”,她那时候还小,并不懂得太多,只记得自己很羡慕小叔家里的堂弟,堂弟有很多玩具,也有很多好吃的,他很挑食,奶奶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那天奶奶家里在烧茄子,肉末茄子的香气直挺挺地钻进鼻子里,她那样没出息,扒着厨房的门讨好地叫着“奶奶”。
奶奶把厨房的门摔上,冷着声音说:“回家吃去!”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妈过来扯她,一边骂她没骨气,一边偷偷抹眼泪。
“咱们又不是吃不起,馋人家的做什么!”妈妈扬声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那天妈妈买了肉,买了茄子,又买了一条鲫鱼,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吃饭的时候还一直在笑,洗碗的时候自己却蹲在厨房里捂着脸哭泣。
她从小就是个敏感的人,或许早早就从那过分夸张的笑容里品尝出了心酸和悲伤,隔着门缝偷偷看妈妈的背影,妈妈忍得那样辛苦,背影看起来孤单极了,悲伤极了,她一直记了很多年。
后来有了弟弟,妈妈日子好过了很多,奶奶对她改善了很多,会把好东西送到家里,会帮忙照顾孩子,爸爸对她也多了几分殷勤,于是妈妈慢慢也变得越发喜欢弟弟,对他上心很多很多。上大学的时候,室友听说她们那里还有重男轻女的传统,会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好像在说这都什么世纪了,对她来说,这是从小到大的亲身经历,那种深入骨髓的歧视和偏见,一直一直影响着她的性格,乃至整个人生。
从小她是读书最要强的人,每次都拿第一,偶尔拿第二都会自己惩罚自己,奖学金拿最高,家里没有钱供她上兴趣班,她自学了画画,自学了琵琶和二胡,上大学的时候靠在琴行打工跟老板商量每周跟老师半个小时学了钢琴,她会英文和法文,她是外语交流中心常任的秘书长。
所有人眼里她都是很优秀的那个。
很努力地去做,才能换来认可和一点点关注。
但弟弟什么都不做,就是所有人的中心。
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没有绝对的公平与不公平。
她能做的就是逐渐从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认可的心态中走出来。
告诉自己,所有的努力并不是为了从任何人那里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