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已经彻底傻了。

一来是吓的，撞上皇帝，其实本身就是天大的失仪，不管皇帝平时性情如何，多半都是要遭殃的；二来还是吓的，皇帝居然不生气，不仅和颜悦色，还扶他起来？

小太监瑟瑟发抖，话说不出来，更不用说有何动作了。

“快起来，朕不怪你！”

朱允文又道了一句。

“是……是是。”

小太监这时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然后站起来，低头站在朱允文面前。

“这一次朕不怪你，以后要注意了。”

朱允文说完，转身而去。

小太监脸色突然浮现出巨大的惊喜，其实刚进宫没多久的他随侍御驾还没几次，本来心里还以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后来有人告诉他，随驾可不是好差事，分分钟会掉脑袋的！

小太监就很害怕，现在又闯了大祸，心知必死无疑，没想到皇帝根本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可怕嘛！

小太监回头笑了一下，示意其他人跟上，然后追着朱允文而去。

太医院众人早就懵了，皇帝这是？尤其是太医院院使，心想着这明显是搞区别对待嘛，我又没怎么着，皇帝干嘛对我横眉冷对？反而对一个小太监和蔼可亲？

想不通！

做了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的朱允文倒是想得通透，连对宫中的风景也觉得格外明丽起来。对于他而言，刚才的反常行为只不过是内心想法的真实写照而已。

喜欢什么，就干什么。讨厌什么，自然不爽什么。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呢？

接下来干什么呢？

朱允文顿足想了一会儿，他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和前任确实不同，可能前任在这个时候会去读书、批阅奏章、举行午朝什么的，皇帝的日常嘛。

可朱允文却没有一丝儿兴致。

朱棣在北方眼看着就要打过来了，而扬州就是他的第一站，朱允文很清楚，自从灵璧大败，前线根本组织不了有效的抵抗，节节败退，只有在京师，凭借坚城和长江天险才有一线生机。

这时候临急抱佛脚有什么用呢？

朱允文自知自己不过是个被老天爷赶鸭子上架的替死鬼，对于皇帝这个职业现在还是门外汉，不说什么，他对于朝廷千头万绪的各种事务实在一窍不通，所以他并不想去指手画脚，以免酿成大祸。

朱允文平时表现得四平八稳，实际上他心里比谁都着急，能不急吗？这个天下谁都可以投降于朱棣的屠刀下，唯独他不可以！

朱棣来势汹汹，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是放手一博，坚守京师；还是远遁千里，苟且偷生？

朱允文望着远处一处湖水，苦苦思虑。

他突然觉得，自己由此至终可能陷入一个极端状态了，整天所想不是战就是逃。

实际上，战和逃这两个命题并不是矛盾的呀！

如果实在打不过，那不还可以逃吗？！

失去了锦绣江山，也可以偏安一隅，两广之地！

没错！

就是这样子！

而要实施准备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战略方案，都离不开大明水师。京师凭借长江天险才是一个守备完善的地方，水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要南逃两广之地，水师更是不可或缺！

到了那里，水师不仅可以攻略海上，获取大量的钱财和粮食乃至土地，更要防守来自朱棣的海上打击。

如此，水师可谓重中之重！

朱允文心里在狂喊，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他终于对当前的形势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判断。

打不过朱棣，那就逃，逃到两广之地，从茫茫大海中求生存。如此，既不辜负祖宗和忠于他的臣民，也可以避开朱棣的一时之锐气，更可以给自己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的希望！

朱允文兴奋之余，又徒然伤感起来。

帝皇之事，帝皇之言，无一不牵涉着天下芸芸众生！不管他决定是打是逃，实际上苦的都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们！

战场上，两方将士生死相搏，可他们挥霍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热血和生命，还有百姓们的血泪！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冷血了？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自私了？

自己真的变了吗？

朱允文抚心自问，他发现自己刚才思考完备打和逃两个方案的时候，竟是如此欣喜，喜不自胜！

浑然不顾百姓们的哀嚎和控诉，因为，自己高居庙堂之上，看不见他们的生活，听不着他们的声音！

自己要打，好像是应有之义，大明是一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铁血王朝，一个皇帝保卫自己的江山是理所当然的；自己要逃，那也是明智的做法，打不过就逃嘛，古时还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旧事呢。

可朱允文知道，这一切大事所要付出的代价，都不用他和他的文臣武将们来买单，而是由那些最低微的百姓们来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