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清明。小翠把准备好的上供馒头,香烛纸马,放到柳条筐里,挎上柳条筐,扛上一把铁锹,溜出场院门,绕过贝家大院,进入江套子。
清晨,微风薄雾。空空地旷野蒙上一层缥缈的面纱。远山近树在雾霭蒙蒙中时隐时现,增添一点神秘色彩。
凉风习习,掠过少女的面颊,像软缎子似地揉搓少女的心。她有新媳妇头一次回娘家的感觉,但没有新媳妇回娘家的喜悦心情。今天她不会见到亲人,能看到的只是草房破屋,荒草萋萋的孤坟。
去年六月,一场瘟疫夺走父母的生命,双亲离她而去。大地主保长贝喜财收留了她。初为使女丫环,后为人妻,又莫明其妙地当上寡妇,独守空房,过着囚徒一样的生活。今天她“越狱”了,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重温童年的梦。
阳春三月,雪化冰消。大地脱去银装素裹的长袍,有如青衣花旦,粉黛登场。天气转暖,草地渐绿,柳条返青,白毛茸茸的柳条狗悄悄爬上柳梢。再过几天牧童就会拧下柳条皮,做口哨,吹响春天的号角。
春江水暖鸭先知。从南方回归的野鸭,一群一群地,盈天盖地,发出飒!飒!飒地飞鸣声。游弋不定地鸭群,忽而升空,忽而入水,似游云蔽日,似雨打浮萍,今人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观,梦幻迷离,童话般的北国之春。
较之纷繁杂乱的鸭群,高空的大雁井然有序:或是“一”字排开,或成“人”字。它们结束了浪漫的南洋之旅,飞回阔别半载的北方故乡乐土,寻找快活的伊甸园。或三江沼泽,或海兰泡,或西伯利亚……成双配对,生男育女。
小翠无心观赏自然景色,一心回家看看。
清明难得晴。经不起阳光考验的晨雾,消失得无影无踪。风和日丽,正是郊游踏青,扫墓祭祖的好天气。小翠来到父母的“新居”所在,用铁锹在周围划一个圈,警示在此范围内外鬼不得介入。摆上供品,把香烛纸马放在圈内点燃。这是阳世——阴间通货兑换的唯一途径,但愿双亲息数收存。她跪拜在父母的坟前,用柳条棍拨弄正燃烧的纸堆,待纸堆完全化为灰烬,约莫已交付完毕。她丢掉柳条棍,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诉尽心中无限事。”嗓音嘶哑了,眼泪哭干了,她才起身用铁锹往坟上添土,为父母修缮“新居”。回到场院屋已是过午了。
小翠不在家,小屋子空落落地。小八路一个人躺在炕上,孤独空虚。清明勾起他思乡之情。他想念父母,想念亲人,想起农民协会干部,想到家乡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想到他家分到的那匹枣红马,他骑着马,披红戴花,乡亲们敲锣打鼓送他参军的情景又在他脑海里过一遍电影。他印象最深的是小菊拽住马嚼子,代表全村妇女送上一个布包,又是一双鞋。这双鞋可不是俏皮的千层底,而是一双结结实实的大煞鞋。厚厚的鞋底,实纳的鞋帮。他穿上这双鞋打天下:下江南,打焦家岭,部队急行军,一宿走了120里路。战友们鞋底磨穿了,脚打血泡,他的脚在大煞鞋里安然无羔。他感谢全屯妇女们,感谢妇女主任张小菊。他生就厌烦女人,唯独对小菊不感冒。,参军后离家在外,小菊马前送包的倩影,常浮现在他脑海中。最近他心中又多了一个女人。他好像明白一个道理:男人需要女人。他的身边不能没有小翠,起码暂时是这样。
天已过午,饥肠辘辘,他盼小翠快回来。这个季节很少有人进套子。条樋里有狼,午间很少有人呆在套子里。他心里着急,从炕上爬起来,试探下炕。拄着烧火棍,依着门框,向外张望。
小翠回来,把他扶到炕上。埋怨地说:“你怎么还下地了,抻开伤口怎么办?”
“不怕的,已经长好了。”说着掀开衣服给她看。
伤处,没红,没肿。小翠用手指按压伤疤,只有个不大的硬结,用手揉搓伤疤周围皮肤,柔软有弹性,没有痛感,只是痒痒地苏苏周身扩散。小翠多日没见到那地方,脸上泛起红晕,她急忙用衣服盖好说:“还得养几天。”
小孩子学走路,会迈第一步,就要接着迈第二步。大人也是这样,能起步,就想接着走下去。吃完晚饭,天黑下来,小八路又下炕了,拄着烧火棍走出去。随后跑出去的小翠夺下烧火棍,钻到他的腋下,架起他向前迈步。
三月的夜晚,春寒未退,冷风嗖嗖。失血过多,弱不禁风的小八路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又打两个喷嚏。小翠回屋拿出那件带血的军大衣,给他披上。两个人靠得太紧,大衣披不住,往下滑,小八路把右胳膊伸到大衣右边的袖子里,小翠只好把左臂伸进另一只袖里,掫起大衣领子,小翠只露出一双眼睛,两个人的头挨头肩靠肩,合二为一,二位一体,两人三足。一蹿一蹿地往前走,靠近对方身体的左右手也没闲着,勾肩搭背,紧紧地搂在一起。小翠头一次和男人靠得这样紧,心情有点紧张,一股暖流通便全身,隔着衣服感觉到男人的心脏正在咚咚打鼓。本来和女人说话都脸红的人,这回该高烧了。两个人在场院内走了几圈,汗水湿透了衣服,但兴致未尽,谁也不想松开手,谁也不想回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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