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疯,所以我无法想象两个因仇恨而发疯的男人会做出怎样惊人的决定。这一路,赵稷什么话也没同我说,所以当我在晋郊的山谷里见到一头红发的盗跖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时彻底惊呆了。
这里曾是无邪口中的“迷谷”,陡立的崖壁、细长如银练的瀑布,彼时他与四儿在这里同盗跖嬉闹习剑的情形至今清晰仿若昨日。可现在,如茵的绿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灰白色营帐和随处可见的衣衫褴褛却手握长剑的男人。
“你要拉我去哪里?”赵稷一转身,盗跖被我拉着就走。人多耳杂,我想寻个无人的地方与他说话,可走了许久身旁依旧人来人往。盗跖在我身后不停地叫嚷着,我望着眼前仿佛没有穷尽的营帐,只觉得这事荒唐到了极点。
“喂,你这肚子又不是我弄大的,你拉扯我干什么啊?有话快说,别瞎走路!”盗跖反手一拽强迫我停了下来。
我见他一脚已在悬崖外,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由怒火中烧:“好,我问你,这些都是什么人?你拿他们和邯郸君做了什么交易?当年你说你要做一件大事,难道你要做的大事就是带一帮子人陪你去新绛城送死吗?”
我一口气说完,原本热热闹闹的营地突然安静了下来。临近过道上的人停下了脚步,十几颗乌溜溜的脑袋齐齐从两旁的营帐里钻了出来,大家全都一脸好奇地看着我和盗跖。
盗跖无奈地看着我,我一蹙眉转身要走,他突然扯开嗓子对身旁围观的人群喊道:“兄弟们,你们告诉这大肚子的娘们,你们是要跟我柳下跖去送死的吗?”
“不是——”众人齐声应道。
“听到了吧,他们不是和我去送死的。”盗跖拍了拍我的背,扛着剑晃晃悠悠地从我身旁走过。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盗匪吗?”我赶忙追了上去。
“我是盗匪,他们可不是。”盗跖笑着摸了摸道旁一个少年的头。
“他们不是盗匪,那你藏着他们做什么?我阿爹要杀四卿报仇,齐人不能出兵,所以他才找了你。他许了你什么?不管他许了你什么,你都不能相信他,他是在利用你。”
“我有我要的,他有他要的,谈不上谁利用谁。”
“他要杀人报仇,你要什么?”
“我要自由。”
“自由?呵,你盗跖还不够自由!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上哪个女人抢了就跑,玩腻了深更半夜就丢在路边,你还想要什么自由?”
“不是我的,是他们的自由。”
他们的?我停下脚步,看着盗跖愕然道:“你是说这些人都是逃出来的奴隶?”
“九原、霍太山、夏阳、曲梁、卑耳山……晋国四千出逃的奴隶都住在这谷里。”
“天啊,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没有主人的允许,没有司民给的旌节,他们逃出来容易,被抓住了统统都是死罪!”
“狗屁的主人!天地生万物,以何分贵贱?血脉吗?拿剑割一道,国君的血、奴隶的血,谁流的血不是红的。生在贵卿之家,一坨狗屎也能衣食无忧。奴隶们日夜辛劳,种了粮自己吃不上,天灾来了还要被人拿草绳捆了做牲品,烧成灰,送给那个什么也不管的天神。这不公平,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不公平吗?”
“你说的是九原城尹?”当年九原一地因秧苗枯死曾用大量奴隶做活牲,三天一祭,一次祭祀就要烧死几十个奴隶。后来,奴隶集体暴乱出逃,赵鞅还因此事降罪了九原城尹。晋国司民曾派人在国中搜寻,却始终没有逃奴的踪迹。原来,竟是盗跖救了他们。“九原暴乱是在定公三十一年,霍太山奴隶出逃是在定公三十四年,还有夏阳、曲梁,你用了七年时间建了这支奴隶军,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要给他们自由。”
“他们的自由只有国君能给!”
“那我就逼他给!”盗跖一脚踢开挡在路中央的一只山蜥蜴,拂袖大步离去。
我抱着肚子追了几步,可盗跖根本不愿理睬我,人来人往的营地里很快就不见了他的踪影。豢养、训练一支四千人的奴隶军需要极大的财力,盗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郑伯反悔后,赵稷直奔此地,这说明他早就做好了廪丘会盟失败的准备。郑伯是他的上策,这支奴隶军就是他的下策。而他和他背后的齐国人必定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这支军队的组建。
九原、霍太山、夏阳、曲梁……我默念着盗跖所说的地名,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坎卦的密函!明夷给我的蒲草密函!
原来如此,那些奇怪的地名和数字记录的是各地出逃奴隶的数量和豢养军队所用的钱币数目,坎卦主事是想用密函告诉我们,齐国人在晋国偷偷训养军队。
明夷曾提醒我不要将密函之事告诉天枢里的任何人,他怀疑天枢里出了叛徒,赵鞅因此处死了五音。可我现在知道了,杀死坎主的另有其人,就连五音也是替他而死的。
“阿拾,我只愿你将来不要后悔。”
我后悔了,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