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重绢摊在桌上,大染中染小染、头号二号三号排笔、大南蟹爪、小蟹爪、须眉,各色画具铺排,辑石、青金、广花、困脂、藤黄在碟子里张扬色彩。
多久没碰画笔了?
好久了吧,好久一段时间,她拿刀、拿剑、拿鞭子,拿的全是杀人武器。
这些大小姐的东西,她还使得动吗?
那年,她初学画,爹爹也是这样子备下画器,请来城里最有名的画师,来府做西席。
爹爹总说,咱家暖儿是个才女,可得好好栽培,将来给你爹爹争光。
爹眉头黯淡,细细的柳眉堆出哀愁。她再露脸,爹爹也看不见了。
住在相爷府里近个把月,按照上官天羽的说法是「安份」,依她的说词是「沉潜」,总之他们相安无事了好一段时间。
她拣着性子等待,等除去脚链那天,见见她日思夜想的娘,她要听娘亲口评论爹爹。
「小姐,你喜欢相爷特地准备的画器吗?相爷盼咐了,缺啥,再说去。」
香荷摸摸东、摸摸西,这些东西她以前是摸。质的,可骄傲呢,哪一房的小姐,都没有她的暖儿小姐有才情。
项暖儿心咚了一下,没来由的想问出个答案。「为什么给?」
「相爷怕小姐无聊吧,不管怎样,想讨好小姐的心思,任谁都看得出来。」
闻言,她冷脸,嘴硬,心加倍跳动。「讨好?不如说是转移注意力,让我没时间计划怎么取下他的首级。」
香荷笑笑,不理小姐的狠话。
「以前小姐很喜欢写字画画,那时人人都赞小姐比街上的画师还行,逢过年春节,各一房姨娘还会派人来求春联呢。」
项暖儿嘴边勾起笑意。那年头的热闹啊,好似才昨儿个的事情。
「小姐,您试试。」
香荷把笔拿到她面前,犹豫了半啊,项暖儿还是接过手,拧眉、下笔,海棠逐渐在她笔下成形。
那么久没画,居然还不差,难不成师傅口口声声的天份,不讴人?
也或许是那些年的勤练,让画画在骨髓里落了根,虽说有了几年陌生,笔再度上手,仍是重新发芽成荫。
就像主人说的,一旦她习惯血的味道,那么在骨髓里扎下根的武艺,便会时常跳出来,催促着她,送下一个敌人走入幽冥。
想起主人,她燮眉。
放下笔,离开桌前,看着床上的篮子,那些上好丝绸、绣线啊,满满的摆了整篮。上官天羽以为他可以把她改造成大家闺秀?
太难了,她是杀手,噬血性格已成。
「相爷很喜欢小姐呢,老送东西来讨小姐欢心,老在这里打转,还时常盼咐厨子给小姐进补,后园的夫人们可没这等待遇。」
他喜欢她?项暖儿迅速忽略这个可能,连同莫名涌上的欢喜一同抹去。
香荷弄错了,他不过是在逗她,他想赢得她的意志、想折拗她的骄傲,他是个不认输的男人。
「后园有很多夫人吗?」他也像爹爹一样,妻妾儿女成群?
「可不,许多官大爷都想把女儿嫁给咱们相爷呢,目前,相爷有三位夫人,每个都和仙子一样高贵,不过她们都当不了正夫人。」
「为什么?」
只是无聊闲搭,她对他没半分兴趣。
「因为相爷早被皇太后给相中,想把七公主许给相爷,不过就算是娶进七公主,相爷还是最喜欢小姐,相爷啊,从来没对哪个女人这般用心。
才说人、人就到,香荷瞥见门口的身影,忍不住抿唇偷笑。瞧,一回家就往这里跑,莫怪夫人们妒忌呢。
「野鸡患仔汤呢?」上官天羽一踏进一房就问。
听说那东西对女人身子特好,昨见个与皇上出宫游猎,他才特地留下来的。
「在火炉上喂着,刚喝过一盅,小姐嫌腻,晚上再喝。」
「嗯。」他点头。
香荷泡来雨前茶后便退下。
「什么时候,我可以除去脚链?」项暖儿静下心,冷问。
「你不想杀我了吗?」他微笑,反问。
怪了,她不特别美艳,更别谈什么女人的温柔婉约,偏偏他就是想她,时不时她的影儿就溜进他心底转转。
「不杀你,何以报父仇。」
她讨厌他的笑,那种因他而笑而不受控的心跳,教人慌。
「我不是为自己杀你父兄,而是为天下百姓『报仇』,如果你一心报仇的话,好,我腾个空带你去找他们,届时,要杀要削,我保证两不相帮。」
报仇在他嘴里变成笑话,项暖儿不平。
「话由你说,是非曲直全捏在你手里。」
「要证人吗?没问题,走一趟故居,真真假假,还怕分辨不出?」
上官天羽的笃定让她退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如果香荷的话没有半分夸张呢?如果她慈爱的爹爹真是世人眼中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这仇她能怎么报?